修女分享
哲人日已遠 典型在夙昔 梁潔芬修女
本篇藉著與感恩人物的交往,間接反映出作者對上主、對修會的感恩之情。
我是個香港的原住民(蜑民) , 屬居住在水上的少數民族,祖先生活在香港銅鑼灣避風塘的漁船上,他們平日在海上以捕魚維生。避風塘西岸是沙德爾聖保祿女修院香港的總部,那些法國修女在避風塘贈醫施藥,聖保祿學校的女生舉止斯文,使這一帶漁民對修女發生好感,所以父親要他七個孩子都要在天主教學校唸書,我家雖然認識法國修女,但對她們服待的天主一無所知。
1953年我在聖保祿中文部初中畢業,因為不肯被降兩班,由中文部轉到英文部的Form 2(英制的初中二) 就讀。當時,在北角半山中安台的寶血女子中學,是剛從灣仔遷到的新校,但進入高中一年級作插班生,名額不多,取錄的可能性不保;於是父親就動腦筋託他的好友,輾轉找到程野聲神父介紹,當時的呂㜣金修女校長,只看我的原校成績,就把我收錄。這就是上主藉程神父在他被殺前一個月,把我送進寶血會的園地。程野聲神父可以說是一位殉道者,也是我要感恩的第一個人,是他介紹給我在寶血會修女開設的寶血女中的天主教。他為我敲開了寶血女中的大門,是我認識寶血會的第一步。天主教會在寶血女中由寶血會修女演譯,與前者我所接觸的形像截然不同。
在寶血女中求學三年,遇見年青可親可愛的美術科老師嚴雪嫻修女;她的和靄可親是學生們簇擁的對象,他在學校三樓樓梯轉角的小桌,當作她的辦公地點,在這小桌前常有同學聚集。我不喜追星,卻遠觀這現象;但嚴修女知我來自聖保祿,卻來追我,找機會和我談話,邀請我認識天主教,請我加入慕道班。為了不讓老師失望我參加慕道班,終於在半推半就的心情下領了洗。如今想起來,嚴修女的傳教精神令我敬佩,感謝她對我鍥而不捨,把救恩白白送給我。1955年她使我領了洗進入天主教會,藉著聖洗作天父的義女,耶穌的姊妹。嚴雪嫻修女厥功至偉,至今想起,感激不盡。
校長呂㜣金修女是學生們不敢親近的對象,但領了洗加入聖母軍青年支團,才有機會接觸她,剛畢業又回母校,和青年老師和職員共同從事聖母軍的活動,感受到呂校長非常善待老師和員工,所以外教的老師宿儒也一一被感召領洗入教。她是我仰止的高山。呂修女不但盯著我,還推薦剛領洗的我,到隔壁的聖猶達堂去,幫忙本堂何達華神父,先派發救濟物品,後幫助堂區的行政上的文書工作。
這位何達華神父,接過呂修女的棒,在靈修生活上陶冶了我,領洗兩年後,告知我應進修院了!當時我是他工作的助手,他坦白對我說,從人性來看,他捨不得我進修院,但他知道是上主的意願,他讓步了!1958年的夏季進入北角的備修院。同年11月21日進入初學院。何神父的牧靈工作是一流,家父是他親手教道理而領洗,以後他和何神父的交情深厚異常,每朝早開車載我和妹妹望彌撒後,才送我們上學,為他而言,參與彌撒是他送我們上學的條件。有何神父的指導我才有膽,踏進生活迥然有異的修道生活。他答應為我的聖召不斷祈禱不停辨別。為聖召而言,何達華神父是大恩人。
當我在暫願階段,接受培育時,香港教區副主教徐誠斌神父,是我要感謝的一位。沒有這位睿智開明的教會領袖,我不能進香港大學。這位牛津畢業的學者,未晉鐸前已是南京中央大學的英語系教授了,他對培育年青一輩的神父修女,非常關注非常積極,對香港土生土長的寶血會特別關注,稱我們的寶血會修女是「香港教區長女」。
我幾經艱苦,在焚膏繼晷的苦讀兩年後,1963年我考上收錄率是8%的香港大學,但照梵二之前的會規,修女不能單獨離院外出,加上某國際修會長上的意見,香港大學的學術文化風氣不利修道生活,她們先後有兩名修女入讀香港大學,不到畢業她們就離開奉獻生活。她向會長呂修女提議,派我留港攻讀倫敦大學的遙距課程。在兩個負面意見下,呂修女帶我見徐誠斌神父,採取第三個意見,怎知那位聰明而開放的副主教,先教訓我們守會規的精神,他對呂修女說:「會規是為人服務,而不是人為會規服務,我寬免梁修女每天獨個兒去港大上課。」他轉面對我說:「我們信任你去港大求學,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教會去用心讀書。」徐神父的鼓勵不但說說而已,而以具體行動表示支持。事後,給了一份豐厚的獎學金,並囑咐在同學前的消費上不要太寒酸。他的信任,醍醐灌頂,使我日後用嶄新的態度處事,並心裡起誓總不要做對不起教會和修會的事。徐主教(1969-1973)的眼光獨到,相人準確,當呂修女當了十多年會長,在60-70年代帶領修會發展多多年,照會規要退下來時,他慨然說:「為呂修女是個大解脫,但為修會是個無可補償的損失。」
莫慶如副會長修女是在修會中思想開明,而靈修和祈禱生活是一絲不苟的人,她在修會的領導階層時,重開栽培了不少晚輩,她帶著我在1967-68年到尼拉的東亞牧民學院,進修了一年牧靈神學,親自體驗她的獨到眼光和感召力。這是剛在梵二改革之時,她以千鈞之力帶動改革,使保守的人望而生畏,但在1973年這位明察徵兆的領袖,離我們而去,當時我失去遮蔭的大樹。到今天雖然天人兩隔,但我時時對她不能相忘,我對她感恩和孺慕之情,未嘗稍斷,我們等著在天上暢談時代問題。
金禧中學事件我是主角,我是在七零年代夾在政府、教會、和社會主義理想之間的人物,三方面的的互動和私下的鬥法,我是夾在其中。所有因學校行政錯誤和金錢上的紏紛引起的惡果哄動一時,在心態上上,我承認在35歲已死,等候七十多歲後下葬。這件政教關係事件相信要我大歸後,才能自由地公開的討論。對修會聲譽的傷害,我請求修會會長和它的議會討論,是否需要我離開修會。非常感謝當時的會長胡秀英修女,當討論一有結果她馬上暫離會議室,用電話告知修會留我繼續修道。我自己當然無意離開修道生活。理由很簡單:一名已婚女子在事業上失敗,一定向身邊最親的丈夫尋求支持,我已許配給基督,在事業失敗後,那有這樣愚蠢離開修會遠離基督,使自己孤立無援呢?
我活在金禧事件的頹垣敗瓦中,出現了顧汝德先生(1938-2020),他是上主派來的救星。從1980年開始,他引導我從新振作,在研究中國大陸教會問題開始教導,在他的門下受教不經不覺已有40年了(1980-2020),他在2020年4月24日即聖史馬爾谷瞻禮前夕,走完塵世的路,返回天家了。
四十年來,在學術工作上,是他扶著我成長,到他離世的一刻未有稍停。從1980年在聖神研究中心開始,中國政治和公共行政最基本知識,是由他教授的,在港大修讀亞洲研究的碩士課程時的論文,是他手把手的教我撰寫的,到倫敦政經學院攻讀博士課程,沒有他各方面的鼎力幫忙,不能成行。在倫敦撰寫論文期間,導師易浩德教授Michael Yahuda知他幕後協助,非常放心,所以當我畢業考口試時,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去了蒙古作田野研究,因顧師已詳讀了論文初稿,而寫了七頁的修訂建議了。
我在大學任教期間,要從事學術研究,他總不會指指點點告訴我應做什麼不應做什麼,給我很大的自由作選擇。但當我將研究計劃,以及論文初稿每次呈上,請他批評和指導時,無一例外,他總有很多嶄新的建議,使原文生色不少,有劃龍點精之效,所以很多篇研究的成果,可以刋登國際級的學報上。多年來如果我的研究有穩健的進步的話,他的循循善誘、拓展我的視野、加深我的研究的功力、是主要的原因。
在香港回歸前的過渡期,他在港主持作為政府智囊中央政策小組,人們對我說您的「魔僧」師父真利害,除了從容不迫的應付香港政府那群官老爺外,還能老神在在的面對北京政府。我對來人說我的師父不是魔僧,而是如假包換的現代版St.Thomas More。
2017年前夏天,他從愛爾蘭來港做研究,我從台灣回港辦點事,我們在金管局大樓底層的Starbuck咖啡室見面,談台灣天主教研究的問題,他好像有預感是師徒最後面對面的談話。他以這段話作結:「記著,金禧事件為您是化了裝的祝福,沒有它您只是香港數百間中學校長之一,60歲退休後將與草木同枯,何來今日您在學術界的殿堂上有研究「中梵關係」的成就。努力罷!您台灣的天主教研究剛起步,要繼續走下去,有很長的路要走。」回想起他這番話,我仿然大悟,是他在失敗事件的頹垣敗瓦中,把我撿起,包扎傷口後施以教導,四十年來如一日,從滿臉塵垢的失敗者身上將我變化和培育起來,可謂恩同再造。
自從藉著在寶血女中初次接觸寶血會修女後,在修會的63年生活中,我身邊掠過身影使我感謝、感動和難忘的有多位:例如:首先作為家政老師的彭志一修女,教導我們將廚餘和垃圾包好後才棄置,她是使我日後家居環境因而有改進的人。澳門清安醫所院長譚惠文修女,對我當時從事管理越南船民收容營工作非常體諒,這項工作是與修道生活時間顛倒的的工作,24小時照料收容營的生活和秩序,每次船民被外國收容時,晚上半夜出發離開澳門,翌日在香港登機去目的地,我手持他們的出入境證件,點送他們離開澳門,半夜一兩點後從碼頭才能回院,譚修女對這種情況沒有半句抱怨和疑問,她的信任,寬容、和支持使我工作沒有壓力。麥穎儀修女多年來對我默默的支持,她雖然對學術界沾不上邊,但當我有機會到粉嶺總部,總要找她談話,她的聆聽和了解,像清明的春雨潤地無聲,使我的心田滋潤起來。
在修會內許許多多未及深談和了解的修女,擦身而過。還有以我有稜有角的性格開罪了不少的姊妹,在這裡懇求她們的寬恕,在百週年的慶節上,連同在天上和暫居塵世的每位修女,借用哲人的睿語表達我們的願望:「歷盡劫波兄弟在,相逢一笑泯恩仇」。
撰稿人:梁潔芬修女